渣场，即建筑垃圾填埋场，城市建设高速发展的衍生产品。

    山城重庆周边，连绵不断的山间谷地，成了天然的“渣场候选地”。

    “24小时不歇，一天就可以填10万方”，一个容纳300万方土的山谷将在一个月内填为平地，渣场上也许会盖上住宅楼、停车场，进而消失得杳无踪迹。

    除了嘈杂的噪声、泥石流等高危自然风险，伴随渣场“消失”的，还有渣场经营者诸多造富神话以及那些轻易牟取的巨额暴利。

    非法渣场月入百万

    4月28日19点，双凤桥附近小区灯火渐次亮了起来，山城最美的夜景，在这个渝北区的边缘地带展现得颇为宁静。

    如果不生活在这附近，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叫桃园印象的小区背后，深200米、南北直径超过500米的山谷，正在变成一个可以容纳2000万方渣土的红树林渣场。

    19点到19点30分，三辆重型卡车陆续开过白天一般处于关闭状态的一道简易大门，直接向山谷倾倒建筑垃圾、残渣。

    “一般都是120元一车，如果量多，可以商量。”当晚，记者拨通了很少在渣场露面的老板王强的电话，对于“客户”，王强显得很热情。

    “以前在红树林楼盘那边，2010年就开始干了，这几年一直在做。”渣场邓姓管理员对以客户身份出现的记者介绍说。

    据上述管理员介绍，渣场一直在围着这个山谷倒渣、收钱，这个新的倒渣点，开了一个多月，“渣场大得很，可以装2000万方渣土，有多少都可以倒过来，就是最近被附近居民举报了，倒渣要小心些”。

    “前些天24小时不停，晚上重型卡车排队开进来，黑麻麻的一片，石头碰撞的巨响震得耳朵发蒙。”就在倒渣点旁边的中石油加油站工作人员说。

    “这里可以倒2000万方渣土。现在是100块钱一车。”渣场一位姓邓的安全员指着山坡上尚未风化的新鲜渣土对记者说，这些都是近一个多月倒的渣土，“渣土来自双凤桥立交改造工地和空港园区一些建筑工地。”

    据其他渣场负责人估算，一辆载重10吨的重型卡车能装13方渣土，10万方渣土要装7600车，按王强的120元每车报价，一个多月渣场就收入近百万。

    “2000万方需要装152万车，按一车100元的价格计算，这个渣场的收入将超1.5亿元。”不愿透露姓名的其他渣场负责人表示，“只要上下有关系，这就是个无本生意，总投入不超过50万元。”

    更值得关注的是，这是一个3月份就因为周边居民举报，而被渝北区市政局关停了的渣场。

    “全区目前只有4家渣场，今年3月份红树林渣场关掉了。”4月29日，渝北区市政局执法科科长田忠炳证实。

    渣场垮塌似泥石流

    双凤桥渣场前端紧连山谷，谷深足有200米以上。

    一旦发生滑坡，渣场堆积的建筑垃圾很容易顺着60多度的斜坡，滑落到山谷中。而以100公斤为计量单位的建筑垃圾，沿陡坡下滑，其影响不亚于一个中小型泥石流发生。

    更值得关注的是，渣场山谷右侧，仍然有十几户人家居住在半山腰的坝坝上，山谷下除了十几块农田，还散落着几户人家。

    然而，如此险峻的地段，负责安全工作的，只有渣场一两个管理员。

    “选址是否合理，以项目建设申报的垃圾回填场需要进行相应的环评。环评报告由相关专业机构出示。”渝北区环保局的雷姓工作人员表示，但是，关于这个渣场，直到现在“尚未接到该地段有关建筑垃圾回填场所的设置申请”。

    “我们有专人看护，不会有风险。”4月29日，渣场管理员以及老板王强均一口咬定，渣场不存在任何风险。

    然而，有关渣场选址不当导致的危害，近年来在重庆屡见报端。据重庆商报报道，早在2002年6月14日，沙坪坝某渣场就发生过一次垮塌事故，引起广泛关注。

    “当时，40万方垃圾从山顶呼啸而下，经过数百米的滑坡后，将山坳的两个小厂掩埋，造成10人死亡，4人受伤。”事故过去已有12年，一位事故的亲历者对记者谈及此事时还心有余悸。

    据了解，一些建筑工地偷倒垃圾的行为也频繁危及公共安全。2007年4月，江北区供电局人和变电站5条110千伏高压线下的闲置土地，成了附近一些建筑工地的渣场，使渣场顶端距高压线不到5米，隐患严重。

    “按规定，高压线与地面距离最低8米。一旦倒渣车辆与高压线因距离过近出现放电，除危及车辆、人身安全外，还会造成包括江北机场、渝怀铁路在内的渝北、北部新区大面积停电。”重庆市供电局办公室负责人对记者说。

    重庆市环保局有关人士告诉记者，很多仓促上马的建筑垃圾回填项目，事先没有考虑环保和公共安全等因素，在经营过程中常常被叫停。

    处于渝北城区核心地段的农业园区石盘河渣场，就因为泄洪管道和污水管道工程施工，在2012年至2013年被叫停了两年。

    名字都没有就开张

    “开设渣场一般要两个先决条件，一是看你上面有没有人，另一个就是你能不能得到当地人（村委会）支持。”对“渣场生意”熟悉的渝北农业园区丹青物业公司经理陶承红说。

    “承办业主先到村社租地，由街镇出手续，还需提交应急方案，然后由重庆市市政委渣土办主管审批。”渝北区市政局工作人员表示。

    “目前，审批权限集中在市政委环卫局渣土办，渣场获得资质后，还需要每三个月验证一次。”4月30日，田忠炳证实。比如，已经被要求关停的红树林渣场，其原本验证经营时间段为2014年1月9日到4月8日。

    据重庆市环卫局渣土办主任陈同军介绍，早在2005年，市政府下发了相关文件，做过相关界定，文件号为市政委2005年276号文件。

    “渣场没有任何行政事业性收费，仅根据市物价局2009年443号文件核定的标准收取费用。”陈同军说。

    “这个费用应由各区环卫部门收取，每吨按2.5元的标准。”田忠炳说。

    据渝北环卫部门工作人员介绍，由于统计数据问题，一般收费达不到2.5元一吨的标准，除了这部分收入以外，剩下收入均归渣场承包业主所有。

    以渝北区沙坪渣场为例，渣场管理人员介绍，容量在1000万方以上，每车要价120块，以每车12方渣土计算，总计应收1亿元，即使按照每吨2.5元（折算每方约2元）缴费标准，业主依然可以获益8000万元左右。

    据重庆市市政委工作人员提供的数据，目前重庆市合法渣场共22个，其中渝北4个。“没有报备的渣场更多，利润近乎100%。”4月28日，一家渣场负责人透露说。

    4月28日，记者也曾在卡沃物流对面，找到一个连名称都没有的渣场。这是个在海领国际工地旁边的渣场，老板谭全对记者说，这里是私人买下的土地，填渣不需要报备。

    据其介绍，他开办的渣场，总共也就1万多方，倒渣只要80元一方。4月29日，记者再次到访时，该渣场已经接近填平，按其所说，80元一方，其在数天内获利80万元。

    “对渣场的管理难度很大，办渣场的人红黑两道都有些关系，晚上查车很危险。”田忠炳坦言，目前情况，非法渣场查处难度、风险依然很大。

    在非法简单粗暴的操作下，牺牲民众利益为代价的渣场所获得的巨额利益，也就像被渣土填满的山谷一样，填满了少数操作者的口袋。

    “目前，国土部门有介入渣场管理的动向。前段时间渝北区国土行政执法部门已经跟市政打招呼，设立渣场将经国土部门审批。”田忠炳说。

    对话  渣场没有行政事业性收费——对话重庆市环卫局渣土办主任陈同军

    4月30日下午，记者来到位于花卉园的重庆市环卫局渣土办，渣土办主任陈同军就市民关心的审批流程、收费、非法渣场监管、后继污染等问题与记者进行了交流。

    重庆青年报：渣场主要审批流程是哪些？

    陈同军：基本按2005年重庆市市政委下发的276号文件执行。具体来说，业主先要征得镇街同意，之后报相关区的市政部门同意，市政盖章同意后，将材料转国土部门。

    重庆青年报：还要征得国土部门同意？

    陈同军：是的。

    重庆青年报：之后还需要报区里审批么？

    陈同军：这个各个区不一样，一般要征得分管副区长同意。具体来说，南岸、巴南、九龙坡和大渡口要严格些。

    重庆青年报：材料报到你这儿就批了还是要经过市政委领导？

    陈同军：材料报到渣土办后，我们要去看现场，主要检查其设施是否齐全，像洗轮机系统之类的硬件设施必不可少，另外还要看其安全制度和是否有专业的安全员。再按照相关制度审批。

    重庆青年报：需要缴纳费用吗？

    陈同军：要缴纳一定费用。这个事没有行政事业性收费，是叫有偿服务收费，收费标准按2009年市物价局核定的执行。建筑垃圾这块是按2.5元每吨计算。也可以换算成2.0至2.3元每方收取费用，根据土质来定。一般来说，不超过2.5元这个标准。

    重庆青年报：对于非法渣场怎么监管呢？

    陈同军：这个具体由各区市政部门在负责。

    重庆青年报：有没有关于非法渣场的数据或查处非法渣场的数据？

    陈同军：这个数据按照要求，必须从重庆市市政委出，具体是市容环卫处在负责。

    重庆青年报：渣场建筑垃圾填满后如何处理后续污染问题？

    陈同军：重庆土质比较特殊，建筑垃圾基本没什么污染物，如，很多砖头都被捡起来重复利用。

    一个亿元渣场生存样本

    重庆渝北现代农业园区石盘河片区，至少在2008年前还是一片荒芜之地。

    2008年起，这里1社、3社、9社三个村民小组的村民，将土地交给农业园区管委会流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搬到寨子坡的金石小区和机场高速路边的枫桥水郡安家落户。

    2010年初，石盘河一带的山坳被租来做渣场，目前资料显示老板叫周金平。

    渣场大亨“身价两亿”

    4月27日晚8:00至8:30，重庆青年报记者来到石盘河渣场门口，测算进出渣场的车流量。在夜幕中，30分钟内共有50多辆渣土车出入渣场倒渣。

    “大概还有20多万方的容量。”渣场主管杨胜利对记者说，每车按13方的标准计算，渣场顶多还能倒1万多车渣土，“也就是说，还有不到300万元的营业额。”加上2010年4月至2011年底的收入，石盘河渣场的收入不会低于5000万元。

    渣场安全员陈居德介绍，渣场是一个叫唐刚的人开的。唐刚是铜梁人，1998年毕业的，有几个要好同学，其中一个是在某工程项目当经理。后来唐刚就开了渣场，很快就有钱了。

    “当时唐刚还在平安保险做车险。”杨胜利回忆，那个时候自己还开一辆破长安在工地晃悠。

    “开渣场发了，据说身家有两个亿。”陈居德不无羡慕地说。

    “我跟这个渣场无关。”4月30日，记者拨通了传言中的唐刚电话，唐刚沉默后，回了一句便挂断电话。这个年龄四十出头、传说中的“渣场富豪”，声称已经金盆洗手。在口口传说里，如今其主要从事拍卖。

    据杨胜利介绍，石盘河渣场离主城核心区比较近，又是市政、环保部门批准的正规渣场，渝北区、江北区和渝中区的一些建筑工地和企业都愿意把渣土往渣场送，目前每车倒渣的价格炒到了200多元。

    “因为场地有限，在这里倒渣价格就比两路其他渣场要高一些。”杨胜利说，渣场老板的名字，登记簿上显示，是个叫周金平的人。

    最多一天几千车

    2010年前，渣场运作的情况，跟传说中的“渣场富豪”一样，变得无据可查。

    2010年4月1日，丹青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经理陶承红代表农业园区和重庆宏贵建设有限公司签订合同，启动了石盘河回填场工程项目，石盘河渣场的合法化经营记录就此开始。

    该合同载明，回填总方量约250万立方米，合同期为2010年4月1日至2015年4月1日。重庆宏贵建设有限公司在缴纳300万元保证金后，即着手进行进出渣场的道路施工等基础设施建设，为修筑和维护路面前后花费了近千万。

    “宏贵公司与丹青物业签订合同后，即向渝北区市政局和环保局蓝天办提供有关材料，并开始对外承揽渣土回填业务。”陶承红说。

    据了解，2010年6月份后，来渣场倒渣的卡车有时会排到机场高速路口。“渣场老板把价格抬高到100元每车，还是有重型卡车排着队来这里倒渣。最多的一天有好几千车，把我们忙惨了。”4月20日，在渣场充当安全指挥的石匠皮方明，对记者描绘起当时卡车排队倒渣的盛况。

    虽然合同上载明回填量为250万方，但在记者以客户身份询问时，渣场负责人告诉记者，“渣场容量能达500万方”。

    如果按照目前每车200多元的价格，如果是500万方的容量，石盘河渣场收益将会超过亿元。

    曾因环评停业两年

    作为一个备案的合法渣场，石盘河渣场也曾因为环评问题停业两年。

    开业后的渣场，倒渣盛况也只维持到2011年底。

    2012年到2013年间，出于市政规划的要求，农业园区管委会在石盘河片区修建泄洪管道和污水管道，石盘河渣场因此停业了近2年。也就是说，从2010年4月到2011年底，石盘河渣场连续营业了一年零八个月。

    按照皮石匠提供的情况，平均每天至少倒1000车，每车按80元计算，每天渣场收入8万元，一个月按30天计，每月的营业额为240万元。在此期间，渣场至少收入4800万元。

    “现在在这里倒一车垃圾差不多要300块，这钱还是来得快。”头有些秃顶的陈居德说起话来嗓门特大，感觉都盖过了推土机的轰鸣声。

    “起初到这里倒渣是50块钱一车。还要向农业园区缴纳11元每车的管理费。目前倒渣价格为每车200多元，管理费为50元每车。”渣场主管杨胜利对记者说。

    陶承红对以客户身份拜访的记者说，“这个渣场快填完了，还有20多万方吧，只要有关系，还可以合作，物色更大的渣场，成本不过50万元”。

    关注  渣场环评缺位 土地污染不可逆

    据市政委提供的《重庆市城市建筑垃圾处置条件和程序规定》，任何人不得将建筑垃圾与生活垃圾以及其他有害物质混合处置。

    然而，重庆市有关建筑垃圾造成环境污染的投诉在各大网络、论坛当中屡见不鲜。其中，桃花溪被污染的事件经媒体曝光后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据了解，早在1981年，重庆市政府为治理桃花溪进行了调查研究。之后，重庆市花了20年时间耗费20亿资金对桃花溪进行了治理，整治的主要项目有防洪工程、污水截流工程、垃圾处理工程、景观建设等。

    然而，2008年，桃花溪上游冒出的一个渣场，使20年治理成果毁于一旦。公开资料显示，该渣场位于高新区白鹤村桃子林社，陈庹大桥下方，距离桃花溪只有50米左右。堆放的垃圾主要有废泡沫、塑料袋、各种废弃装修材料等。

    “垃圾发酵后，冒出浓浓的白雾和臭气，使人呕吐。”西郊三村的居民曹学君说。

    重庆市环科院原副院长陈刚才表示，建筑垃圾在堆放过程中，在温度、水分等作用下，某些有机物质发生分解，产生有害气体。一些腐败的垃圾散发出阵阵腥臭味，垃圾中的细菌、粉尘随风飘散，造成对空气的污染。少量可燃建筑垃圾在焚烧过程中又会产生有毒的致癌物质，造成对空气的二次污染。

    “渣土车经过卷起的扬尘，以及轰鸣的马达带来的噪声，是周边居民深恶痛绝的两件事情。”枫桥水郡居民蒋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普通居民眼中，“渣场最常见的是噪声和扬尘污染”。

    “建筑垃圾在堆放过程中，由于发酵和雨水的淋溶、冲刷，以及地表水和地下水的浸泡而渗滤出的污水，会造成周围地表水和地下水的严重污染。”西南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何丙辉表示，建筑垃圾对水土的污染也不容忽视。

    目前，渣场对周边环境持续长期的污染，引起有关部门和环境问题专家的关注。据了解，至2013年底，重庆主城区建筑垃圾的年产量超过1000万立方。这些建筑垃圾中含有大量重金属成分，还有很多致癌物，对空气和土壤的危害都很大，市政环卫部门因此对主城建筑垃圾消纳场进行了布点规划。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王钰林认为，建筑垃圾露天堆放的处理办法存在较多弊端，也是造成环境污染的根本原因。

    更值得关注的是，红树林渣场这样被关停后非法运营的渣场，建筑垃圾当中还掺杂了部分生活垃圾，污染问题显然更为严重。

    针对上述问题，市政委宣教处有关负责人表示，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合法渣场“这些建筑垃圾消纳场主要符合了《重庆市城市建筑垃圾处置条件和程序规定的通知》的有关要求”。

    然而，市、区环保局工作人员均表示，对于相当一部分渣场，并没有收到相关环评申请，是否污染环境，无法评估。